父親，爸爸

開始

會想寫這一篇，主要是因為想把過去將近兩年的經歷做個紀錄，也是想沈澱一下心情，把上禮拜發生的事寫下來，提醒自己人生的無常以及該往哪前進，我們都知道母親的偉大，但我覺得有一個可靠的父親才能撐起母親的種種辛苦，我希望這篇能站在父親的角度述說一些東西。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我跟我老婆在2022年初時想要有個寶寶了，其實也沒有特別安排跟想法，原本的我們甚至想過不生也無所謂，但總之呢，這個想法就突然冒出來了，經歷了一些檢查，好像發現我們必須做試管才能提高機率，所以就毅然決然的衝了。

試管

按照現行的試管流程呢，基本上是分兩個階段，第一段是取卵並產生受精卵，這整個過程都是一場漫長的戰爭，辛苦的媽媽必須吃一堆黃體素跟藥還必須打一堆針來確保卵子的量跟品質，而爸爸這段期間真的就是要多陪伴並且「要學會打針」，這對我是一個大考驗，其實我從小就很怕針扎入肉裡的那個畫面，因此要我把這件事做好真的滿難的，但為了寶寶跟不要讓媽媽打針時太酸痛，首先你要找好位置上酒精，把肉捏起來，快速的把針插到肉裡並確定插的夠深，再慢慢把藥注射進去然後拔針並消毒，我還記得第一次打的有夠爛，以為針不要扎太深會比較不痛，拔針時看到一滴滴的血很像水珠還覺得很可愛（What the fuck?），總之呢，這段期間的父親對於生寶寶這件事還算有點作用，畢竟你有「真的」動手幫忙做些什麼事情。

再來是植入的部分，其實在知道有多少成功受精並成長的受精卵之後，這些胚胎就會按照發育的狀況分等級，從4AA到3CC，再來就要準備再補一些黃體素跟油針並植入胚胎，雖然比起許多手術，胚胎植入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手術，但其實每次我老婆要進手術房時我都很擔心，畢竟只要有麻醉、只要有手術都是有風險的，於是我們在2022年6月份左右植入了我們第一個胚胎並在一週後的檢查成功的著床懷孕了。

第一胎

這一胎的開始其實算順利，老婆備孕的過程當中數值都不錯且時間也沒有拉很長，我自己也有了感覺應該會很順利的錯覺，到了第8週，我們聽到了心跳，我必須說，這是一個非常令人感動的時刻，那個強而有力的心跳代表的是一個新的生命，而這個新生寶寶是我跟我老婆的孩子，於是為了搜尋我們之後產檢的婦產科，我們打算在還沒離開生殖中心之前先去一家婦產科做產檢試試看，這是我們第9週的時刻，我們聽到醫生說，沒有心跳了，身體也沒在長了，當下我是不相信的，想說我們一定要回生殖中心再確認一次，但我老婆當下已經崩潰了，經過再次確認以後，我老婆進行了引產手術，早期的心跳停止大都是胚胎先天缺陷，而這段過程說有多難熬就有多難熬，只覺得生小孩好像沒想像中簡單。

這之後的故事其實就是父親自我放縱想休息然後帶著媽媽一起出國找姐姐與哥哥和朋友當米蟲與蝗蟲，不過雖說是放鬆，但我也經歷了人生極度擔心的時間，如果你不知道，女性在進行生產（不論是引產、剖腹產還是自然產）都會有一段時間還在流血，也就是所謂的惡露，出國之後的前三個禮拜都還算正常，結果我們去渥太華玩的時候突然爆血，身為老公的我嚇得不知所措，還好我們有位醫師好友簡單的講了一些能做的止血措施，雖然沒有用到（也真的還好沒有用到，因為要把一堆紗布放進去止血，感覺很難），但也真夠嚇人了，本以為沒事，結果去了溫哥華還是一樣，只能送急診，花了人生最貴的一次急診錢，還好，醫師內診之後確定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再試一次

回台灣之後，我們就在討論要不要再試一次，而這次也擔心再發生之前的事情，所以我們一次植入兩顆，12/21植入，12/27成功著床，這裡要講的是，政府補助在這階段只補助植入「一顆」的媽媽，而試管的補助也是照我前面說的兩階段來補助，分別是七萬與三萬，這次的著床我們也都不敢大意，在8週時成功聽到兩個寶貝的心跳之後，我們基本上每週都在產檢，深怕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而媽媽也在這段期間常常反胃，甚至連她最愛的魚都不能吃，因為一吃就吐，還好一切順利，我們也正式從生殖中心畢業了。

到了這個階段，我以為一切都會很順利的進行下去，我們依舊很謹慎的每個禮拜產檢，但就在某一次的產檢，我老婆的子宮頸長突然變短，3.1公分算是逼近臨界值，醫師建議我們要密切追蹤且盡量避免走動，這裡要提醒大家的是，子宮頸長度是媽媽有沒有可能早產的一個重要因素，一般來說，20週左右的媽媽最好要3.5公分以上，我們密切追蹤了三個禮拜，也一直維持在3.1公分，但就在第四個禮拜，長度突然又降到2.4公分了，且去產房量了宮縮情況，發現媽媽有間接性的宮縮情況，沒辦法，我們只好住院安胎，希望寶寶能乖乖待在媽媽的肚子裡，平安長大。

安胎

安胎的過程基本上分兩階段，第一個禮拜，媽媽除了上廁所跟洗澡，全都要躺在床上不能下床，且身上戴著宮縮機器跟點滴並需要定時吃安胎藥，我自己在旁邊看是滿心疼的，但媽媽卻一直跟我說沒事，我也只能盡力給予支持與幫助，一個禮拜過去了，本以為有機會回家繼續安胎，結果媽媽卻高位破水了，破水基本上就是要生產的徵兆之一，但高位破水就介於灰色地帶，不是一定要生，但要更密切注意，畢竟21週的寶寶雖然是算早產兒，但生存的機率趨近於零，我們只能繼續安胎。

這一階段的安胎，媽媽基本上是絕對臥床，因此要準備一些東西包含看護墊、塑膠便盆、會陰清洗器以及很多的吸管，總之這一階段基本上就是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也要盡量避免90度坐起來，簡單來說就是要避免地心引力造成的任何影響，我也在這個階段學會了如何使用小可愛、如何幫人在床上把屎把尿等等，但這階段也是發生了很多事，媽媽突然有一天血氧很低且心跳飆到120幾，於是為了媽媽健康著想做了心臟超音波、肺部X光、各種抽血檢查來確保媽媽身體沒問題，並在確認問題之前暫停使用安胎藥，不幸中的大幸是檢查都沒有大礙，但血氧依舊低，我們只能讓媽媽吸氧氣來維持血氧並且祈求不要惡化，畢竟就像醫生講過的一樣，媽媽要健康寶寶才會健康。

於是到了23週，這個時間點算是一個很大的轉換，因為我們婦產科醫師其實有在22週時找小兒科醫師來會診，22週時那位醫師說了一些自以為很屌的話讓我滿不爽的，但在23週這一天，另一位小兒科醫師保證23週以後的寶寶，他們絕對會盡全力保護他們，而我們也在這一天獲得了吃安胎藥的准許，因為媽媽沒有吃安胎藥的幾天，宮縮情況確實比較頻繁，解禁之後，媽媽難掩興奮之情，但我還是很擔心的，因為找不到媽媽血氧低跟心跳快的主因，我心裡隱隱擔心是安胎藥造成的，但還好吃了之後影響沒有很大，血氧也還是能靠著深呼吸與鼻氧機維持。

出生

來到了23週+1天的半夜，媽媽突然宮縮頻繁，經過檢查子宮頸已經開到四公分了，醫師建議要想好是否要剖腹還是自然產了，因為應該是安不住了，到了這個階段，我們為了提高寶寶存活下來的機會選擇了剖腹，在送媽媽進手術室之後，我整個崩潰，我知道現在醫療技術不錯，但23週的寶寶存活率真的不高，我心裡既擔心媽媽又擔心兩個寶寶，而我自己也因為在安胎期間每天跟寶寶念故事書、每天喊話、每天聽媽媽在那邊求神拜佛，跟寶寶產生了更深的感情，也祈求老天我們會是天選之人，寶寶一定會平安長大。

5/13 7：02 姐姐敏安出生了，5/13 7：03妹妹敏敏出生了，其實我是在聽醫師講解手術結果時才知道性別的，我當下還是很亂，因為我真的還沒做好當爸的準備，但聽到是一對可愛的姐妹我是很開心的，但一切都還是要等小兒科跟我講解他們的狀況才做數，我在小兒加護病房外面等候，過了一會兒，護理師請我進去聽醫師說明，醫師先講姐姐，他說姐姐情況不是很樂觀，肺部的發育不完全，用一堆機器輔助也只能維持住生命跡象，姐姐的四肢深紅色，我看到她大口呼吸的樣子只覺得，天呀，寶貝你要加油，爸爸一定會想辦法，接著醫師跟我講解妹妹的情況，他說妹妹的情況好一點點，但也只有一點點，不過我有看到妹妹的左眼是開的，自我感覺情況比姊姊好一點，但一樣，我看著她努力大口呼吸，我只祈求老天能讓我當個好爸爸，我能做的我一定都會做。

姐姐敏安

回到病房，給媽媽看照片並且講解情況，我們寄託小兒科醫師能盡力救治這對姐妹，累了一天，我跟媽媽也小小補眠了一下，然而就在當天下午，病房的電話響起，小兒加護病房要我盡快過去，我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但我趕過去看到姐姐，我就知道事情不好了，醫師說她用盡了他能想到的辦法，但現在給姐姐肺部施壓，她的肺部就會破裂，但不施壓就又無法吸收足夠的氧氣，我回去病房跟媽媽講解情況，帶著媽媽一起去看姐姐，以前以為電影裡都是隨便演演，沒想到卻實際發生在我的生活，護理師跟我們說可以跟寶寶講些話來打氣，我瞬間潰堤，我覺得人生是黑白的，我才當姊姊的爸爸多久？我邊哭邊說著，姐姐加油、姐姐我們愛你、姐姐我還要唸很多故事書給你聽，但我也看著姐姐嘴巴裡一堆管子且感覺很痛苦，我知道她盡全力了，我們該放手了，我簽了放棄急救聲明，5/13 19：30姐姐去當小天使了，我抱著姐姐的身體跟他說再見，我跟著姐姐一起去往生室，我看著她被冰起來，我只想死，我認為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哭了一晚，但我知道妹妹還需要我們，我們要繼續幫妹妹加油。

妹妹敏敏

隔天一早10：30，是小兒加護病房探訪時間，我跟媽媽去探訪妹妹，看到她大口吸氣，看到她動著她的雙手，還看到了他雙眼睜開，我瞬間希望滿滿，醫師說妹妹狀況目前算相對穩定，但肺部一樣發育不完整，要靠一堆機器幫忙才可以，但看到妹妹的活力，我跟媽媽大喊著加油妹妹，我們愛你，姐姐跟我們都會保佑妳平安的！探訪時間結束，回病房休息，我感受到了一點希望的補了點眠，結果該來的還是來了，病房的電話又響起，護理師請我盡快過去一趟，我站在門口外面等，醫師出來跟我說，妹妹突然呼吸衰竭，現在正在實施急救壓胸，我瞬間潰堤，心裡想說我真的不知道怎辦，我真的不是個好爸爸，連自己的女兒都救不了，還接連兩個，我回病房推著媽媽來看妹妹，一樣在她去當小天使之前給她打氣，跟他說我們有多愛她，說真的，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們姐妹，我們真的很愛你們，但人生無常，我知道她真的盡力了，5/14 16：59妹妹去當小天使了，我們抱著她的身體跟她說，你們姐妹在天上要相親相愛唷，八球會帶妳們到處去玩，謝謝你們給了我們當你們爸媽的機會，我們永遠愛你們，我看著妹妹的嘴巴還因為插太多管子歪掉，心裡更是覺得難過，身為父親的我什麼都不能做，說了再見，我一樣跟著妹妹到往生室，看著她被冰起來，我真的覺得人生是黑暗的。

後記

寫這些出來是想坦然面對這件事情，但我現在還是好思念敏安跟敏敏，常常會想她們長大一定是一對亭亭玉立的姐妹，也常常在想跟他們到處去玩的情境，但事實就是，我要去辦她們的出生登記，要跟一堆公務員不斷講述我們的情況，要簽一堆文件，上面寫明了我是她們的父親，要看著她們的死亡證明放空，然後要不斷的重複做這些事，還要在5/18看著你們入殮並且把你們送去火化，做爸爸的雖然不像媽媽是身體上實際懷著寶寶並感受胎動，但我自認我對寶寶的愛跟媽媽是一樣的，我這幾天辦理這些事情時只覺得心裡一直不斷有把刀慢慢的往裡面戳呀戳，親朋好友的關心我們都知道，但我們兩個實在是很難不去想念他們姐妹，到了今天也過了一個禮拜了，身為爸爸的我希望妳們在天上沒有任何苦痛也非常開心，媽媽的身體需要休養，爸爸我也會盡全力照顧好媽媽，等時機成熟了，只要你們願意，我們隨時歡迎你們再回來找我們，敏安、敏敏，我們永遠永遠愛你！